醉客

穹蒼之下，只要有親情環抱，不飲也醉。

　過了立秋好些日子，氣候仍炎酷，冷氣房外動與不動都滿頭大汗。我們取道小三通到江南小逛。

　此時三塔公園及三元路銀杏很是恣意的綠，禾興路兩旁的梧桐等待秋天來臨，環城路沿著河堤盡是楊柳，河裡躺著一艘小舟，舟上戴漁夫帽的男子在釣魚，這是嘉興。

　這回我邀了兩友人同往，外甥休假三日陪同，朋友倆一直叨唸要去烏鎮，主要是神會一下作家木心，木心美術館位於西柵大街，建築優雅簡約質樸，緊鄰烏鎮大劇院，內有詩作、畫作、手稿……皆極吸睛，布置爽潔，我們仨細讀詩作畫作流連不捨離去，也觀賞木心影片簡介，驚呼八十幾歲法國紳士風的模樣

兒真帥，被迷住了，心想所有悠長歲月，蘊含木心的藝文涵養。周邊文創品甚多，各自買了書畫及傘。遇見木心，其他不重要了。

　幾年沒來，烏鎮人潮擁擠，摩肩接踵，更顯商業化，走在石板路上，每踩一步，回眸一望沒有歷史的回音，感覺連觀光客都無端的年輕，幸好點綴的花木維持本色，仍然蓊蓊蒼翠。

　太熱了坐下小憩喝杯咖啡，觀看人潮，聊天。屋宇因為整修過，雖有年代感也不夠年代感，有些兒不新不舊，烈日下觀光是吃力了，趕緊搭烏篷船出鎮，說是想體會陸路與海路風光有何不同。趕緊用汗溼的手買票上船，大夥笑喊有無冷氣？般夫幽默說等一下空調就來，然後遞給每人藺草扇一把，真涼啊。

　徐志摩故居空間不大，處處是詩人多情的一生，也懷想當年張幼儀、林徽因、陸小曼各懷何種心情愛著這位才子？文采容易偷心，給一首情詩擄獲芳心該多容易。其實不盡然如此，蔡元培下了結語：畢生行徑都是詩，不僅追求愛、自由、美，而且更嚮往光明、正義、和諧，他是五四時期傑出代表。我們搞笑在故居現場朗誦＜再別康橋＞，邊唸邊錄影，唱作俱佳，徐志摩一定在偷笑。

　內心悸動，感傷早逝的詩人，有多少佳作尚未出世。

　次日，外甥提議觀潮，心裡想的是蘇東坡的「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還來別無事，廬山煙雨浙江潮」，即刻拍手叫好，想領略蘇文豪心境。頂著炎夏，人潮洶湧，此刻不是八月十八沒有五米三的大潮，眼前只一米三的一線潮，也夠壯觀，潮水千斤萬馬奔騰而至，怒吼之聲從地心冒出，壯觀景象讓心臟快跳出來，觀潮群眾興奮不在話下。不管它只是一線潮，就算到得還來別無事，此生能觀潮一次，也算一償宿願。

　兩位好友一心要膜拜木心，因此四天三夜後她們打道回台北，留下我一人在外甥家醉客（做客）。

　外甥是三姐長子，外甥媳賢慧，兩夫妻大方勤奮，其實我到他們家小住過幾次，這回大疫之故好些年沒來。甥媳每日準備七、八人分早餐，有二、三分是給對面及樓上的台灣鄉親，食物豐盛，每日變換菜色，外甥烹煮好喝咖啡，天南地北配早餐。餐畢討論要帶小阿姨我去哪參觀，外甥女兒慈映開著車帶三姐、我、外甥的外甥一車四人探訪嘉興濮院、月河古鎮、秀州圖書館、南湖等。

　傳說中濮院古鎮是范蠡與西施的隱居之地，環境寬敞。雖是古鎮卻經常舉辦時尚走秀等活動，時裝周有十七場時尚大秀、十四場高峰論壇，全面引領未來時尚，完全是古宅今用。

　外甥家附近我最愛月河古鎮，有別於濮院的壯觀。小鎮內吃喝玩樂盡收眼底，我和三姐漫步抵達，走累了找一家茶館或咖啡館，大半天過去，天候熱氣騰騰不肯離去，問一下慈映孫女會否經過月河，懂事的她經過與不經過都回「會經過。」

　到訪秀州圖書館，是因為甥媳說：「《慶餘年》第二季片頭在此拍攝」。那麼身為戲迷的我當然要勞煩外甥跑一趟，這圖書館天寬地闊，一進門顯眼的地方魯迅文學獎、茅盾文學獎，似乎提醒讀者：文學獎在等你。喜歡讀書的人不一定要參加文學獎，參與文學獎的人必然喜歡閱讀。

　十日假期過去了，到嘉興小繞一圈，卻興奮好幾天。

　三姐一家人送我到虹橋機場，讓我獨闖江湖往重慶，探望學術聲望極高的吾弟，我大他兩歲，打小似乎他大我兩歲般，一直照顧著我，這會機票買好，我只管上飛機，抵達時他和弟媳會在機場等我。

　從飛機往外望，層層疊疊的山巒，產業道路彎彎曲曲蜿蜒像無數的蛇，這是山城的背脊，這城傳說中都是迷人的故事。

　下飛機，通道真長，踏上輸送軌道也費了十幾分鐘才到出口，百忙的老弟和弟媳笑咪咪迎來，重慶是有名火爐，上飛機前老弟發微信：「什麼都準備好，獨缺天候尚未準備好。」是日氣溫37、38度，興緻盎然的我奔向姐弟見面的假期。弟妺極貼心凡事備得妥妥。內心深處感慨萬千，倘若雙親有知，我姐弟二人是父母的么兒么女，遠在千里之外歡聚，他們必然歡欣。

　弟夫婦把要帶我參觀的行程先一一羅列，我告訴他們不用太多行程，為避開人潮我們一大早前往宋代留下的大足石刻，觀後直覺是石刻藝術的絕響，難怪名列四大石窟之一。

　其餘選擇晚上較涼爽遊車河，嘉陵江長江匯流處、輕軌穿民房、洪崖洞、古鎮小城......這些有特色的地方蹓躂蹓達即可，每一處出名景區夜晚燈光璀燦無一不是繁花盛開，輕軌穿民房吸引無數觀光客拍照。途經南開中學，依稀見著齊邦媛與張大飛在校園裡共擁著一件大衣二十分鐘，這戀愛唯一近距離的時光卻是他倆的一世，是則美麗透著悲涼的戀愛故事。

　其餘的時間，我告訴老弟：「你忙你的，我和弟媳到學校咖啡館喝咖啡。」未料在咖啡廳隔壁瞧見老弟偌大的辦公室，一切古樸窗櫺書桌，外牆上掛著各國學者照片，老弟掛在第一排第一位，教人讚歎學術無國界。

　快樂時光總是悄然無聲，四天一瞬，弟夫婦送我抵機場，他們千般不放心：妳可以獨行嗎？千叮萬囑，我告訴他們，老父生前都說：路在嘴裡。放心。

　熱浪襲捲的炙夏，我繞了兩大城市，千里迢迢抵達廈門，自己網約叫車獨往五通碼頭，家鄉尚有一場未竟的文學會議等著我。

　獨闖天涯，自鳴得意，彷彿回到青春歲月。

　註：「醉客」閩南語諧音「做客」或「醉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