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殘浪子 噴火陣頭猴厲害

經營陣頭「共聯境猴塞雷表演藝術團」（共聯境）的陳建融，四十歲之前不是混黑道，就是蹲監獄，直到遇見太太才改過自新，以融入京劇特技的「噴火猴陣」打響名號。 本刊記者隨陳建融一起出團，休息時他突說：「妳要不要摸摸看，鋼鐵人！」原來，他右小腿有長長的疤痕，隆起的皮膚底下是鈦合金支架，「我在國道發生重大車禍，以前壞事做那麼多，這是報應！」

凌晨四點天未亮時，陳建融便起床整理道具，接著陸續替團員們化妝後，一行人出發到遶境地點集合。上午八點伴隨神明出巡，傍晚迎神入廟做大表演，結束時間最快八點，一忙就是十六個小時。這是廟會日常的一天。 十一月十七日，陳建融領著陣頭「共聯境猴塞雷表演藝術團」，參加台中大雅德聖宮的廟會遶境，本刊記者隨團從台北南下，團員中有四位國樂美人、九隻雜耍「噴火猴子」，相當醒目。陳建融一路跟著隊伍走，協助打雜、指揮交通，逢人還哈腰點頭打招呼，「廟會人潮多，客氣點才不會惹事。」誰也想不到，如此圓融的陳建融，竟然混過黑道！

鬥毆耍狠 護媽媽

「我是桃園人，童年時家裡非常有錢，父親經營刀叉工廠，後來父親賭博輸掉家產，是靠媽媽擺攤養全家，當黑道上門討債時，看媽媽又哭又跪好可憐。我告訴自己一定要比別人兇狠，才可以保護媽媽。」因此，陳建融國中時會毆打同學，讀夜校時還曾拿刀砍人，接著吸毒、開槍。四十歲之前不是混黑道，就是蹲監獄。 「混黑道是想當老大嗎？」本刊記者好奇詢問，只見陳建融搖頭表示，「老爸整個人像爛泥，老說『沒錢就不要讀書啊！』但不讀書能做什麼？我讀夜校時，只好到賭博性電玩店打工，開始做兄弟。」 談起年少混黑道的狠勁，陳建融形容，「我們今天出來混，拚的是面子，拚的是生活，除了兇狠還要動腦袋，才能完成任務。去討債遇到厚臉皮的，就算打死他，他也不會還錢的！」 「妳看過電視演的沒有？把人帶到墳地，給他一把圓鍬，命令他『挖個洞啊！』等他挖到沒力了，刀子從他手臂割下去，看他有多少血可以流，很快就打電話籌錢了……。」回想當年，陳建融搖頭苦笑。 國中時除了混黑道，陳建融也練陣頭，契機竟是訓導主任，「訓導主任管不動我們這些問題學生，叫我們去校外國術館蹲馬步、學舞龍舞獅發洩精力。」因為國術館老師太嚴厲，後來陳建融逃跑，和朋友組團跳起八家將，「我們認真研究八家將步法，愈跳愈好，常獲邀出團，但團員問題孩子多，出去就打架，打到沒人敢請。」

接神引魂 靠陣頭

廟會遶境時，陣頭隊伍走在神明前面，替神明開路、除煞趨邪、熱鬧暖身。其中，八家將舞龍舞獅屬於「武陣」，音樂、裝扮類的陣頭算「文陣」。 台灣獨有的「喪事陣頭」，如「牽亡陣」，由法師進行引魂到西方的儀式，後期還加入下腰咬錢等特技，以增加看頭。

挺友傷人 關九年

離開學校後，陳建榮二十多歲時投資地下賭場，年紀輕輕月入百萬，「很多有錢董仔來玩百家樂，一夜賭金破億元，抽佣驚人。我看過不少賭技很好的董仔，但一個情緒不好，倒輸幾百萬元都常有的事。」 得意忘形的陳建融，後來碰上毒品，曾經一個月花三十萬元買毒，「大哥不喜歡手下吸毒，我都跑到中南部交易，還是被抓。吸毒讓情緒不穩，我聽到朋友被欺負，一氣之下就開槍傷人，被依重傷害罪判刑九年多，關進台東岩灣監獄。」 「我媽每周來探視都哭，自責會生孩子卻不會教，後來她突然沒來看我，我才知道她得了重度憂鬱症，連出門都有問題。」陳建融自此決心戒毒改過，出獄後更婉拒大哥找他當公關，「自己太不孝，快要四十歲了還讓媽媽操心，我關太久了，怕自己沒能力，也不願再讓媽媽流淚。」 出獄後，陳建融在家自閉好幾個月，直到師弟找他支援廟會，人生才出現轉折。「我去扛神將，看到一個女孩子表演下腰咬錢特技，鈔票不管擺在地上哪一邊，她都咬得到，真厲害！」陳建融一眼愛上的女孩，就是現在的老婆蔡富美。 當年面對陳建融的追求，來自「日美陣頭」的蔡富美不予理會，直到有一次蔡富美身體不舒服，陳建融從桃園飆車到台北載她去就醫，才被感動，「岳父母起初反對，對老婆說『什麼人不選，要挑這樣的人？』」 為了讓陳建融切斷朋友圈，蔡富美要求他搬離故鄉桃園，而且還要工作，而陳建融為證明改變的決心，跑到一家中央廚房上班，半夜煮滷味、白天送貨，日做十四小時，月薪才三萬多元，「做到後來，連岳父岳母都看不下去，叫我別做了。以前小弟聽說我在上班，他們都不信。其實黑道生活複雜，小家庭反而單純幸福。後來我做到得了猛爆性肝炎，老婆懷孕身體不適，她們家陣頭出團沒人開車，於是我辭職加入日美陣頭。」

背著雙親 改橋段

日美陣頭由蔡富美的父親蔡森欉創團，至今已走過四十多個年頭，在北部小有名氣，喜喪都接，以「牽亡陣」等喪事陣頭最出名，但隨著社會風氣改變，牽亡陣演出機會逐漸減少。高齡八十歲的蔡森欉曾對本刊記者感嘆「牽亡陣遲早消失」，蔡富美和陳建融也體認這個趨勢而有意改革，然而，觀念傳統的長輩卻不答應。 「有一次接案撞期，日美陣頭必須分別出團，趁岳父母不在，我們就偷偷改變橋段！有一個『三藏取經』的喪事陣頭，由團員扮演唐三藏、孫悟空等人，祝福亡者早登西方極樂，一般演三藏的人不下馬，但改成由我老婆演三藏，下馬唱歌仔戲。」 只見陳建融愈說愈起勁，「舊版的三藏取經，只有一個人演猴子，那個前輩演了二十年，身手不像當年靈活，岳母惜情堅持不換人，我們便偷偷換成『年輕小猴子』，還從一隻變七隻，會翻滾會疊羅漢，在黑道告別式尤其受歡迎，連楊双五（前十大槍擊要犯）都指名請我們。」 陳建融的「進階版陣頭」當紅時，「三藏取經」月做八場，夫妻倆還訂了預售屋，怎料陳建融後來在國道出車禍，被撞成半殘，「脊椎和右腳都斷了，開三次刀裝鈦合金支撐架，醫師還警告我隨時可能半身癱瘓，全身不是早痛就是晚痛，生不如死。那時房子沒了、存款花光還負債，復健三年都靠老婆出團賺錢。」 眼見老公意志愈來愈消沉，蔡富美只好「撂狠話」訓夫。「我老婆說，我遇到車禍是業報，過去做太多壞事，就當作是還債吧！」說完，一旁的蔡富美立刻補充，「日子也是要過，不可能每天哀怨，誰會同情我們？不可能！如果不這樣刺激他，他會整天自怨自艾。」 外表嬌小的蔡富美果然有陣頭女孩的剽悍，這股剽悍讓她有辦法管得住，也撐得起比她高大的陳建融。

身已半殘 盼商演

個性堅強的夫妻倆，去年以共聯境名號再出發，將「三藏取經」的猴子獨立出來，主打「猴陣」特技表演，再加入火舞、軟骨功和國樂團。由於廟會很少見這樣的組合，夫妻倆靠著在朋友場子半演半相送，慢慢打開人氣。 話說回來，德聖宮的遶境廟會當天，晚上六點迎神入廟是重頭戲，各家陣頭無不拿出看家本領，一較高下。只見陳建融像個導演，先指揮四位美女彈古箏吹笛，以台灣民謠做開場，完全異於電音舞曲，別具氣質；接著九隻「小猴子」登場表演帽子戲法、磚塊雜耍、翻滾特技。最後，「小猴子」疊出金字塔，噴出火舞照亮夜空，民眾熱情歡呼！ 本刊記者瞄了一眼廟會前方的贊助金額看板，共聯境一場表演要價十五萬元，價碼比知名的「國光儀隊」還要高。對此，陳建融解釋，「我們團員有受過京劇等專業訓練，功夫是多年培養累積，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學會。」他更拍胸脯保證，團員出團不會喝酒，也不會打架鬧事。 廟會結束後，陳建融拖著半殘身體收拾道具，向本刊記者說出自己的願望，「希望在癱下之前，能看到共聯境登上商演舞台，我想證明陣頭文化水準已經很高，不是只能在廟會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