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拜有如全力衝刺的曼哈頓

波斯灣國家代表諷刺道:「杜拜有什麼可以成為旅遊勝地?那裡除了潮濕的空氣、酷熱的太陽、滾燙的沙子及寸草不生的沙漠以外,什麼都沒有。」那是在一九八五年,在一次波斯灣地區領導人的會議上,已經從父親手中接下越來越多責任,時年三十六歲的穆罕默德.賓.拉戌德.瑪克圖姆,對會議上可預想而知關於伊朗與巴勒斯坦局勢冗長無止的討論感到精疲力盡。只有熱氣,沒有結果。為什麼?他詢問同僚們,為什麼波斯灣國家不開始思考如何讓這個地區成為旅遊中心?杜拜正計劃成為世界上最受歡迎旅遊目的地之一。他得到的唯一回應是一片尷尬的沉默。
穆罕默德酋長並未因為完全沒有景點而氣餒收手,他把精力投入創造從零開始的旅遊業。一九五○年代,來訪的貴賓除了住在英國政治代理機構外,別無其他選擇。杜拜的第一家飯店位於拉戌迪亞,即一九六○年於杜拜機場啟用,有三十五個房間的航空旅館。杜拜的第一家酒吧─紅獅酒吧是一家典型的英式酒吧,於一九七九年開業,商業大亨哈樂夫.哈卜圖爾在拉戌德酋長的鼓勵下,於當時並不被看好的沙漠中興建大都會飯店(今日這裡是哈卜圖爾城所在地,在宰德酋長路上形成摩天大樓四重奏,包含三家豪華飯店和一家提供「拉斯維加斯感覺」的劇院)。一九九○年,杜拜有了豐厚的石油收入,商業繁榮,每年吸引六十萬遊客,而這些遊客可以在七十多家飯店中選擇。到了二○○○年,國際遊客的人數再次加倍成長,達到三百四十萬人次。二○一八年則是一千五百九十萬人次。
杜拜並非對所有人都具吸引力,對一些人而言,它的張揚風格、鋪張的消費方式,以及歷史遺跡的稀少,讓人無意願造訪。我第一次去杜拜是在二○○二年的記者採訪任務。Time Out Dubai(一本宣傳杜拜旅遊的雜誌)用一對光鮮亮麗的西方夫婦作為背景,男人西裝革履,女人除了鑽石外,幾乎未著什麼衣物,文章標題寫道「百萬富翁遊樂場」。「跑車、古巴雪茄、豪華遊艇、客製化建案」。紅色法拉利和黃色藍寶堅尼在宰德酋長路上飛馳而過,大道兩旁都是摩天大樓。當時杜拜最新五星級飯店斐爾蒙特大廳裡,有一群多國背景的妓女在積極拉客,還有穿著白色長衫,戴著搭配頭飾的酋長國人民在旁邊瞪大眼睛盯著。我沿著杜拜灣漫步,這是舊杜拜最實在的記憶,這裡仍有忙碌生意和滿身汗水的水手在船上隨意晾晒洗好的衣服,身邊經過一艘艘忙碌的小帆船,上面載滿來自世界各地的商品,被送到琳瑯滿目的傳統市集,這裡是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古老世界,有香料商人、布匹商、小咖啡館和傳統作風的商人。我去蒙哥馬利球場轉了一圈,這是一座全新的高爾夫球場,是由英國球手柯林.蒙哥馬利(Colin Montgomerie)設計,擁有全世界第一個三百六十度發球臺。杜拜好炫耀與新奇,世界上最高建築、最大的購物中心、最大室內主題公園、最重的沙威瑪、最長的畫,任何事情,不管是多新奇或怪異,都會連人帶錢一同被引進。
要鄙視杜拜很容易,批評者對杜拜的負評有很多原因。當記者爭先恐後地用超級誇飾名詞與形容詞,描述這座城市的近年發展如「全力衝刺的曼哈頓」、「天際線上的裂縫」和「類固醇資本主義的夢幻」時,這座城市裡急速發展、不要多過問的財富也有著黑暗面。那些阿拉伯和西方遊客流連忘返的遊樂場,是踏在最貧窮的南亞工人背上建造的。只要有一棟閃耀新摩天大樓在不斷變化的天際線上閃亮發光,就會有一大批薪水低微的移工生活在不合標準、時而駭人聽聞的居住條件中,他們生活在守衛森嚴的營地,與他們幫助創造的奢華生活相距甚遠。國際媒體與人權組織對被剝削、虐待的工人生活做了令人不安的報導,在這種被描述為現代奴隸制度形式,每年有數百萬名工人來到杜拜,在開始工作前,護照就會先被沒收,前外勞仲介阿勒馬斯.帕爾迪瓦拉說:「現在我嚴肅期盼全世界能夠覺醒,檢視這些光鮮亮麗背後實質的黑暗。」對那些令人目眩神迷商務和旅遊圈外的人而言,放任自由的生活方式有著巨大的人力消耗,在杜拜兩百五十萬人口中,有七一%是亞洲人。以自由港口與區域貿易樞紐聞名的低干預態度,也吸引「大規模走私、槍枝走私、人口販運及洗錢」,其中一些活動已和全球恐怖主義網絡交織一起。例如,一位極端「抨擊杜拜」的英國記者將這座城市描述為一座建立在「生態破壞、壓迫和奴隸制」上的「成人迪士尼樂園」。
早已習慣被批評挖苦的杜拜居民只是翻翻白眼,然後指出那些「自以為是、自我滿足、幸災樂禍、坐著飛機進來再坐著飛機離開的記者們」,只不過逛了幾家百貨公司和一棟摩天大樓,就自以為了解杜拜全部。具影響力的阿拉伯聯合大公國評論家蘇勒丹.蘇悟德.玍西米在推特上,針對最近一篇關於杜拜的美國雜誌文章發文表示:「這等於是我第一次去芝加哥,用一天的時間到西孟盧和爾菲樂公園逛一圈,就寫說這座城市是一個暴力、殺人橫行、危險的地方,《紐約客》會允許我刊登這則評論嗎?」那篇文章說杜拜是「全世界的拉斯維加斯」和一座「不存在的城市」。
(三之二,摘自聯經《走讀伊斯蘭》:更多精彩內容請免費下載《翻爆》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