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210王銘義、曾意蘋/專訪

施明德:御用司法依然生龍活虎 台灣之恥

真相不能大白 就是當年律師阻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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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民進黨主席施明德接受《中國時報》專訪,談1980年美麗島大審。(王爵暐攝)
圖為施明德當時遭到通緝的懸賞令。(施明德提供)
圖為他將最後的答辯狀出版《施明德的政治遺囑》一書。(施明德提供)

【編按】1979年12月10日,美麗島事件爆發;1980年,軍法大審登場。被當局視為頭號叛亂犯的美麗島事件總指揮施明德,在最後陳述的前2個小時,始得知曾發生「林宅血案」,施明德悲慟泣訴:「請求法庭判我死刑!我請求!我請求!」並放棄當庭宣讀完整的最後陳述。42年後,他將最後的答辯狀出版《施明德的政治遺囑》,他堅信歷史法庭將還給他公道。

 在美麗島事件42周年前夕,當年事件總指揮施明德在接受《中國時報》專訪時強調,當年美麗島要對抗的,就是民主五大害:黨禁、報禁、戒嚴令、萬年國會、御用司法。40幾年來,只剩下「御用司法」依然生龍活虎,這是台灣司法人員之恥,政黨輪替,藍綠掌權,御用司法就會自動靠攏,行政法院幾乎百分之八、九十都是判掌權者贏。

美麗島要對抗民主五大害

 近期以來,施明德因被動披露民進黨創黨主席江鵬堅告白是調查局臥底,並指涉前黨主席謝長廷也是臥底特務,使得民進黨的組黨黨史備受議論。施明德要求蔡政府應打開美麗島事件的所有檔案,他說,2000年以來,民進黨兩度執政,擔任總統、行政院長的人,幾乎都是美麗島辯護律師世代,真相不能大白就是因為這些人在阻撓,誰在害怕?

 1987年台灣解嚴,施明德拒絕減刑、特赦,直到蔣經國逝世,李登輝宣告判決無效,並送達「罪刑宣告為無效」的特赦證明書,1990年以無罪之身出獄。監禁累計長達25年半,成為在白色恐怖時期最有影響力的政治良心犯。不過,蔡政府成立的促轉會竟還通知要為他「撤銷判決」,施明德質疑,這種沒有歷史高度的促轉會,怎麼推動轉型正義?以下是訪談摘要:

 問:美麗島事件經過42年,你如何看待事件對台灣的意義?

 答:現在年輕人都不知道美麗島事件是什麼,這事件改變了台灣的歷史,要從三階段來說,美麗島黨外總部、美麗島政團,最重要是美麗島軍法大審;台灣從來不是國際新聞的大標題,美麗島事件第一次成為國際新聞大事件。後來我逃跑,影響太大,連陳菊都說,如果一開始我就被抓,速戰速決,就沒有後續,最後公開審判,這個轉折太重要。

軍法大審 鼓舞人民抗強權

 我那時在法庭上面帶微笑、手插口袋出庭,肢體語言是另類答辯狀,我連肢體語言的答辯狀、文字的答辯狀,都寫好了,我一個人說的話超過所有的被告,美麗島軍法大審判改變了整個台灣,它是一個大型的「二二八事件」。

 大審判的深遠影響,台灣人從恐懼沉默的時代結束,外來統治者的勢力向下滑,一直滑到政權消失,這是一個歷史轉捩點,這是一連串事件,而非單一事件的結果,至今的影響尚未結束,同時讓台灣獨立話題打破禁忌,成為與統一同樣的政治品牌。

 問:你認為這場軍法大審對後來的黨外運動,產生那些影響作用?

 答:我在法庭上大談國際公法,有一次陳長文就跟尤清說,施明德的法學那麼紮實,應該到政大來教國際公法。其實,國際公法是我研究最紮實的學問,我為了研讀國際公法,專心學日文,再去看日本人寫的國際公法。法官還說要拿國際公法的資料給我參考,我就說不用了,這個我已經讀過兩次。

 當時我自己的法律辯護,比辯護律師強太多了。「未暴先鎮、鎮而後暴」,我用這個理念,辯護高雄事件的真相,整個辯論庭每天在媒體延燒,全台灣都好像在上政治大課,知識分子開始省思,台灣才從恐懼沉默,走向全民政府,軍法大審更鼓舞了人民敢於起來反抗強權。

小蔣放話 把他關到變狗熊

 問:從解密檔案來看,蔣經國在軍法大審前後,扮演什麼角色?

 答:蔣經國被我絕食搞慘,我從監獄的死囚那裡得到教訓,「你想活,你會死;你真的想要死,反而有機會不死」,一旦法庭判我死刑後,我馬上成為烈士,我哥哥告訴我,有人說,若施明德真的被槍斃,會幫我蓋一座「施公廟」。

 蔣經國曾把余紀忠找去,詢問他對施明德的看法;余對蔣說,「大審前,我覺得施明德是一個惡棍,到處惹是生非,大審後整個改觀,他原來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我後來跟余紀忠說,「其實你才是真正的特務頭子,記者把跑來的新聞跟你報告,比特務的報告還要正確,分析也比較精準。」余紀忠當時笑了。

 我看過檔案,情治系統的「老黑專案」就是針對余紀忠,他身為蔣經國的朋友,那種身分,照樣被特務盯上,當時特務綿密到那種程度,「你說美麗島大審的律師裡沒有(特務),開玩笑!」那個時代不這麼做才不正常。蔣經國的統治手法還是比較厲害。

 當年擔任陸軍總司令的郝柏村,後來跟我說,法庭宣判死刑前,蔣經國約見各軍種總司令,郝也在場,蔣詢問對判決的意見?大家當然不敢有意見,結果蔣經國說:「他(施明德)想當烈士,偏不讓他當烈士;他想當英雄,偏不讓他當英雄,偏要把他關到變狗熊。」當年在現場的一位侍從官,後來在公開演講時,也提過這一段。

 我從死刑變成無期徒刑,大家都說,是否是來自國際壓力?我說,「沒有,是我自己救了我自己」。我在法庭上的陳述、告白,蔣經國全部看過,知道我在想什麼。當初我要是卑躬屈膝,就死了,就像殺一條狗一樣。

事發被捕 國際人權團體營救

 問:美麗島事件爆發之前,你有評估當局會抓人嗎?

 答:事件衝突前,黨外組織化已經完成,衝突爆發,蔣經國就下手,動作神速,後來大逮捕,大家說我是1980年台灣最轟動的男人,讓國際人權團體加入營救。當初我跟大家提到,若被抓應該要怎麼辦時,大家都意興闌珊,「不要說這些,不可能抓我們的啦」,我還要教他們如何應付偵訊,他們都不知道。

 第一次開庭我是用公設辯護人,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就是有沒有公開審判,有的話,公開到什麼程度,所以我找上同學尤清跟他說,「你從德國回來三年沒有出名,當我的辯護律師,你才會出名」。尤清問我要怎麼辯,我說我要全程保持緘默,行使緘默權表示抗議,因為在法庭上說的那些都無效。

 我在審判庭看了那麼多死囚,法律辯護完全沒有用,尤清很急,很怕我保持緘默不做辯護。我知道法律辯護沒有效,我一轉頭,看到一邊是信介仙、一邊是姚嘉文,我想,政治辯護,黃信介是沒辦法的,但是他的台語演講非常好,真的是台灣第一,但要他說政治理論,一定沒有,後來我就對旁邊的姚嘉文喊,「嘉文!政治辯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