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創一座城

這裡「文創」是個動詞。

　一座城則是瓷都景德鎮。

　十多年前作詞人方文山在周杰倫唱紅的《青花瓷》中寫下了「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恰恰也是在近十年間，這句話被具象地填入三個字──「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景德鎮等你」，成為這座城市發展旅遊的SLOGAN。

　櫻花還怯怯含苞，油菜花已經迫不及待將丘陵地染遍金黃的三月天，我漫（慢）遊景德鎮。遠因是對精緻美好的事物心嚮往之，景德鎮瓷器素有「薄如紙，白如玉，明如鏡，聲如磬」的令名。近因是聽了北京清華大學建築系教授張杰的演講「老城新生」，敘述80年代景德鎮十多個國營陶瓷廠已經倒閉破敗，政府希望能就地轉為旅遊企業。2011年開始，張杰帶著團隊進駐，定下改造原則：「通過有限的干預，讓歷史時光刻在這個街區和房子上的痕跡都能夠最大限度地保留，讓這個地方既乾淨了，又做到了讓它的歷史可被閱讀。」

　他們在景德鎮做了兩個專案，一為陶溪川，也是我此行造訪的第一站。原址為宇宙瓷廠，入眼數列巨大的長條形赭色紅磚廠房，仿佛古時大將軍排兵布陣。原生大樹與高聳煙囪競相伸向天空，氣度非凡。而保留給行人的步道邊小渠潺潺，落葉浮沉，軟化了工廠的銳利線條。沒有做旅遊攻略的習慣，完全任直覺導航，讓眼耳鼻舌身意同時發動，捕捉細微的信息。我發現身邊熙熙攘攘年輕人居多，在迷花眼的文創商品間流連，那些冰箱貼、購物袋、小掛件、小首飾、小玩偶，甚至冰棒，都以文創之姿，融合陶瓷元素與時尚風格，活絡了古鎮的氣血。

　看熱鬧點到為止，我在差點迷路之際，轉彎偶遇「工業遺址博物館」。兩座饅頭窯靜默著，我似乎穿越回那個全城都在搗高嶺土（製作瓷器的原料之一）咚咚聲；窯口不停丟進松木，油脂辟里啪啦爆裂聲的場景。離開時光隧道，進入一家咖啡館歇腳，天色暗下，陶溪川亮燈，這夜景恐怕又要謀殺許多年輕人的手機記憶體。

　改造團隊把各廠區賦予不同功能，有商業，有作坊，有展覽，有餐飲。那天周六，正好是趕集的日子，一頂頂帳篷下，青年手藝人售賣自己的作品，交流創作理念。一位專長瓷雕的小伙子跟我說，他是眾多「景漂」之一，曾經在大都市被虐過，來這裡與志同道合的朋友相濡以沫，甚至組成家庭。我想他這番話道出了「文創」景德鎮成功的原因之一。

　景德鎮從唐代開始製瓷，宋真宗愛不釋手，特賜自己的年號「景德」為地名，明清兩代更是供奉皇室的御窯。改造的第二個專案就是包含御窯博物館在內的陶陽里。這裡打卡拍照隨便拍隨便美，吸引眾多遊客，但我最有興趣的還是用記憶和技藝修復的徐家窯。修復後，手藝人回到這裡拉坯做坯，然後集中燒製。我很幸運，每月開窯的隔天來到徐家窯，窯體雖已冷卻，但只要火還繼續燒，千年陶瓷文化不絕。

　半年多前，以景德鎮製瓷世家為背景的連續劇《另一種藍》，加入偶像（男一台灣演員周渝民，女一大陸演員宋茜）與感情，進一步把景德鎮引入IP熱潮。而陶瓷博物館裡的一尊「無語佛」（原名沉思羅漢）因為被網友做成表情包而爆紅。我去參觀的那天，烏泱泱的年輕人直衝六樓展區，寧願排隊一兩個小時，就為打卡上傳朋友圈。這種文創的力量，恐怕比花大錢做宣傳事半功倍多了。

　以上描述可能讓人覺得我的旅遊太文縐縐，其實不然。餃子粑，牛骨粉，油條包麻糬……江西美食沒少吃。一位計程車司機得意洋洋跟我說，四川辣是麻辣；湖南辣是香辣；貴州辣是酸辣；至於江西辣嘛，就是辣！我也享受蹲在夜市地攤東翻西揀尋寶，買了陶瓷手串，陶瓷茶杯，陶瓷花瓶…….價廉物美，回去可以組一個開箱派對，向朋友好好炫耀。

　文創一座城，這「文創」不僅是個動詞，更是一個ing現在進行式。旅人帶走天青色等煙雨的浪漫，景德鎮依然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