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811⊙符芝瑛

她想參加徵文比賽

生活雜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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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她想參加徵文比賽,她想著要不要參加徵文比賽,糾結了好些年。

 如果有人問她,為何想參加徵文比賽,她會弱弱地回答:我是中文系畢業的啊!結婚前還幫出版社做過幾本書的特約編輯,喜歡閱讀,常常泡圖書館,前幾年報名過一個婦女寫作班(雖然沒畢業)。

 可惜沒有人問過她,因為她從來沒跟別人提起。

 看到徵文比賽的啟示或公告,以前她都會剪下來、複印下來,最近學會了手機螢幕截圖下來,或是拍照下來。她有一個抽屜,專門擺放這些。

 如果她自問自答,為何想參加徵文比賽,她總是整理不清思緒。為了重拾文青的夢想?為了訂定一個生活目標?為了突破習慣的舒適圈?找個不幫女兒帶孩子的藉口?為了寫下自己的故事,一生至少留點什麼……。

 今天又搜索到那個徵文比賽辦法了,2025年的。她換了老花眼鏡,仔細閱讀:有哪些分類;字數規定;截止時間;投稿郵箱等等。獎金那一段跳過。

 熟悉的心理活動又開始循環:我擅長小說?讀過很多小說但沒試過寫小說,寫愛情的;科幻的;歷史的?或是參加散文類如何?在生活裡找靈感的蛛絲馬跡好難,文字風格要寫實的;虛擬的;或是抒情的?報導文學?除了跟團去日本玩,有什麼新奇冒險的事值得報導嗎?還有一個新詩獎項,不考慮,我最討厭新詩了,不就是把整句話切成一段一段或一行一行的嗎?大部分詩人都故作高深,玩弄技巧,為賦新詞強說愁。

 她也會追蹤各項徵文比賽結果的官宣,在一堆名單裡細細琢磨:得獎的是男生比較多還是女生比較多?增加了不少海外華裔作家哦!理工男文筆也這麼棒;參加者年齡層越來越低了呢!她也追蹤頒獎典禮的報導,端倪幾十個人的大合照,有些評審委員的臉她已經認得,好像徵文比賽的常駐,轉而專心對得獎者的臉或身材細細品鑒。看到比較醜的,嗯!人不可貌相。看到又美又帥的,老天爺真不公平,優點都集中在一身了。

 當那些得獎的作品見諸報端,她手握一支紅鉛筆,認真圈點推敲。我怎麼沒想到這個主題呢?原來人物形象可以這樣描寫;好像用了太多西式語法倒裝句;評審胃口原來喜歡這款的;我應該也寫的出來……。

 她從來沒有參加過徵文比賽,事實上沒參加過任何競賽性質的活動。一個初中同學住隔壁,兩家媽媽常常交換食物。初三的時候,同學被派到校外參加演講比賽,得了第一名。朝會升旗典禮後,校長宣布為校爭光的同學,其中就念到隔壁那個女生的名字,熟悉的頒獎樂曲奏起,女生出列小步跑上司令台,從校長手上領了一張獎狀。那是暑假前一周,她記得很清楚,因為流汗,女同學白色制服溼了,隱約有個胸罩的形狀跑出來。

 那個年代同學很喜歡給人取綽號,隔壁那個女生姓黃,同學叫她黃鸝鳥,因為說話聲音好聽。她沒被取綽號,只有一次瀏海剪壞了,短暫被叫西瓜皮。

 她是第三個女兒,出生前父母早就學會了把孩子「照豬養」,已用盡所有關愛的眼神。她沒有被送去學過任何才藝,功課中段偏下,好像總是披著隱身衣,度過蒼白青春。所幸家境尚可,供她讀了吊車尾的大學。

 大學畢業第二年,相親結婚,連生兩個女兒。生活像一灣小溪,水波不興,只有她自己知道,小溪常常乾涸。偶爾老同學聚餐,個個抱怨老公,她不願開口,不想聽到:哎呦,你別人在福中不知福了,你家那位會賺錢,你都不用出去打工,哪像我們,可憐哦!

 父母也總是向親戚誇耀她好命,吃穿不愁。

 兩個女兒出嫁後,她聽說中年人應該斷捨離,開始整理舊物。當年最喜歡的裙子,拉到屁股就卡住了。從陪嫁木製大衣櫃底層抽出一個枕頭芯,樟腦丸的味道濃嗆,凹下去的位置一塊塊黃斑,像乾枯玫瑰,也像被踩扁的狗屎。她別過頭去,逃避獨自抱著枕頭偷偷流淚的記憶。老公偷吃,孩子還在上學,為了不傷父母的心,保住家庭名譽,她吞忍下來。只有一次實在憋不住跟朋友吐露,朋友嚇她,你只生了兩個女兒,小心以後外面私生子回來搶財產!

 男人終究回歸家庭,但夫妻從分床到分房,破鏡的裂痕照著她心裡難以癒合的傷疤。

 她擁有一張黑卡的信用卡副卡,可以買菜、買衣服、買首飾,可惜商店貨架上買不到她真正想要的。

 中醫說憂思憂慮會傷肝,還會乳房結節,她終於想出一個參加徵文比賽的理由了:寫作有助情緒發洩,化解抑鬱。

 她想參加徵文比賽,想了好些年,小說、散文、報導文學、新詩,一個字都寫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