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的門

我本來沒有管理冰箱的權利，裡面的「東西」該留，該丟，都隨母親的意願。母親在生命末期得了倉鼠症，任何東西只要進了冰箱，那就出不來了。

　直到外傭到來，母親掌廚的權柄被奪走。外傭向我抱怨冰箱沒有空間讓她放新鮮食材。

　那天，我抱著媽媽，將她安置在輪椅上，她親眼看著外傭把她塞得滿滿的冰箱慢慢清空。我清楚記得她那身不由己的掙扎、嗚咽，伴隨我自己的心痛。自那天起，我控制了冰箱，正式成為一家之主。

　十年過後，母親往生五年，我因故搬家，搬到龍潭工廠。

　某天買了一手啤酒，這才猛然想起工廠也有個冰箱，沒想到打開冰箱的門，會讓我如此震撼。

　剛接手母親公司時，偶爾會和母親到龍潭住幾天，自從母親病重後，就沒在這邊住過。這，是個漏掉清理的冰箱。

　裡面的時間像是被凍住一般，和十年前一模一樣，彷彿母親昨天才剛塞滿的。

　一臉冰涼，一陣腐臭。冰箱的味道讓我想到那年每天去冰櫃看母親的情景。

　母親留在世上的痕跡越來越少，沒想到這冰箱封住媽媽所有個人生活的痕跡。

　黑掉的便當，橡皮筋綁起來的花生，各種吃到一半的罐頭，所有的一切都停在十年前，所有的一切都過期了。

　母親還健康的時候，是以怎樣的心情將這些食物放入冰箱的呢？她當時應該覺得自己還有未來吧？

　這次，沒有外傭可以代勞，需要壓住的母親也已經不在了，人生還要往前走，我必須一個人清理冰箱。

　包起來的零食、乾掉的燉肉，一件件丟入垃圾袋。我告訴自己，那些不再是食物，只是壞掉的東西。我的心隨著丟掉的東西越發疼痛，如果把冰箱全部清理乾淨，莫非母親就真的與我告別了？

　清到一半，我跪在冰箱前痛哭，心情起伏不已。當年壓得住母親掙扎的肉身，現在卻一點也壓不住我自己對母親的思念。

　先這樣就好，有點空間就行，多希望母親的痕跡不會過期，陪我久一點，在這冰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