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救歷史 你若記得我便活過

　上星期我在浙江擔任電影節評審主席。9月18日一大早趁空檔趕去看紀念918上片的《731》。為了歷史，這部電影一定得看，但是看以前須做好心理準備，因為害怕看到血腥，害怕那些歷史上駭人聽聞的活體實驗場面。

　還好，電影的主創與《南京照相館》的主創一致，處理手法都相當克制，沒有按史實出現太多血腥暴力、殘忍虐待的畫面。多半是點到為止或驚鴻一瞥。他們的口號是：「銘記歷史，緬懷先烈，真愛和平，開創未來。」

　今年是抗戰結束80周年，但距日本侵略中國的歷史已94年。918後，日本在東北建立惡名昭彰的「關東軍防疫給水部」，由泯滅人性的魔頭石井四郎帶領731部隊，四處搜刮活人，做各種活體實驗。他們稱這些活人為「馬路大」，意思是剝了皮的圓木，供人恣意切割實驗的材料。馬路大包括中國、朝鮮、俄羅斯和盟軍俘虜。日本人用蘋果、雞蛋和餃子把他們餵成健康的實驗品，然後進行各種活體實驗：無麻藥取內臟、極度寒冷、高壓、毒氣、高溫蒸乾、肢體互換、人畜血液互換，紀錄人體抵抗和逐漸死亡的各種數據。

　更可怕的是，他們製造生化武器，那個冰冷的四方平房中有4500個跳蚤鼠疫孵育器。跳蚤吸食染了鼠疫的血，每3、4個月可收集45公斤，然後拿去各城市上空施放，湖南、浙江、江西、雲南、山東、河北都是受害省份。最有名的是1940年在寧波施放的125公斤跳蚤載物，導致上千人大規模的鼠疫死亡。其實，不止731，日本在中國起碼還有6個以上的支隊在各省施放細菌，導演小津安二郎在傳記中就承認二戰從軍時在浙江河裏放毒。

　戰後石井四郎與美軍達成協議，用實驗數據交換他們的生命和自由。石井甚至偽造自己的葬禮以逃避東京戰犯法庭。這位雙手染血的惡魔還開了診所，一直安然活到67歲。

　說實在話，拍這部電影相當困難。拍成紀錄片大部分觀眾不敢看，過去台灣導演牟敦芾曾在香港拍攝《黑太陽731》，一度掀起輿論高潮。但是多少年來日本拒不承認細菌戰，右翼宣傳這是華人捏造的歷史。導演趙林山用11年收集資料拍這部片，他也用小人物幻想脫逃的戲劇方式處理敘事。原因很簡單，731有3513位受難者，他們無人生還，在實驗室裡只有編號，連姓名都沒有。導演安排他們大聲呼喚自己的名字，「你若記得，我便活過」，這個沉重的民族傷痛，導演只能努力用想像力嘗試與歷史對話。

　電影上映5天，已有12億人民幣票房，片尾那無數帶有編號的標籤飄蕩畫面，聲軌傳來受難者大聲喊自己的名字，感動無數人。當然，這裡也有官方的鼓勵。人家猶太人長年拍攝各種奧許維茲集中營影片，美歐在納粹荼毒後不斷用電影銘記歷史，憑什麼中國要對二戰的苦難空白？但是評價竟出現兩極。喜歡的人強調歷史的使命感和教育意義。另一方面網絡卻出現網暴。許多大V（網紅）誇誇其談咒罵導演沒有才華，用獵奇來綁定愛國仇恨情緒，說他拍了一部越獄輕喜劇。不懂電影美學蹭流量的人甚至用cult、Ｂ級片等好萊塢名詞，把它與《電鋸殺人案》相比。還有人上豆瓣評分榜故意打一星來拉低評分。我的評審同僚說，他們聞到了文革的氣息，網暴帶風向宛如當年的大字報。

　《731》也許在有些人心中不算完美，也許將來這個題材可以有更好的表述方式，但對比兩岸對歷史的態度，它是值得尊敬的。對岸在搶救歷史，台灣好多人恨不得遺忘呢！（作者為電影監製、北藝大教授）